我與金庸結緣,緣于廣東文壇領袖黃樹森老師。1993年我以一個“理科男”的身份考進中山大學中文系,在黃樹森老師的一次學術講座上,以初生牛犢的大膽發言得到黃老師垂青,從此跟著黃老師,冒冒失失地闖進廣東當代文學批評界。當時“三聯版金庸全集”剛剛推出,火遍讀書界,我雖然只是一名窮學生,但也“斥巨資”買下一套。黃老師得知我癡迷金庸小說,鼓勵我寫一本金庸評傳,但我當時對金庸并不了解,只是喜歡金庸小說而已,于是我自作主張寫了一本《點評金庸》。上世紀90年代正是金庸小說在大陸文學界最火爆的時代,《點評金庸》剛好蹭上了這個熱度,大賣數十萬冊。
經過黃樹森老師的運作,2001年5月,金庸蒞臨廣州訪問和講學,這事成為當時廣州各大報的連日頭條。當黃老師告訴我金庸要來中山大學講學并將由我來主持的時候,我是非常激動的。5月21日上午,我和許多挎著相機的記者一起,等在中山大學南門,但是,金庸坐駕進校之后并沒有在南門停留,我和記者們只好跟著汽車一路小跑,學校領導站在黑石屋前迎接金庸。金庸跟領導寒暄之后,就在黑石屋接受記者提問,中間是不是還去了陳寅恪故居參觀,我已經忘了,但金庸肯定是在回答記者提問的時候表達了他對陳寅恪先生的敬仰。
金庸稍事休息之后,就在大家簇擁下前往梁銶琚堂演講。由于粉絲太多,梁銶琚堂1000多個座位根本滿足不了需求,走道上擠滿了人,擠不進會場的就在禮堂外面等著看一眼金庸。我主持的是提問環節,主要負責念提問紙條。金庸妙語連珠,特別有親和力,比如他說自己學寫詩詞得益于王力先生,學歷史得益于陳寅恪先生,兩位先生都是中山大學的知名教授,自己是他們的私淑弟子,因此可以說是中山大學的半個校友。這樣的開場白迅速博得了雷鳴般的掌聲。
當時張紀中執導的電視劇《笑傲江湖》剛剛播完,黃達人校長的宴請環節上,大家自然也聊起了這部電視劇,我對劇本改編的結尾部分表達了自己的不滿,金庸表示認同,他笑著對我說:“要不你來做編劇,我也可以一塊錢版權費給你。”我完全沒料到他會說這樣的話,不知道該怎么應對,只好呵呵傻笑。接下來的環節我一直在激動地思想斗爭要不要改行編金庸電視劇,宴會中的其他內容我幾乎全記不得了。
我印象中金庸第二次來中山大學也是黃樹森老師策劃的,但有些具體工作是我做的。2003年10月,我受邀參加陜西電視臺主辦的“華山論劍”活動,印象中是黃樹森老師聯系了黃達人校長,校長讓我給金庸捎去一封親筆信,邀請他再次蒞臨中山大學,擬聘他為中山大學名譽教授。
但我沒想到的是,捎信的任務并不輕松。陜西方面對金庸的安保工作做得太到位了,我全程幾乎沒有機會接觸金庸。在華山絕頂“論劍”前準備的時候,剛好有個時間空當,劉亦菲等一眾名人坐在第一排,我和金庸的兩位博士生坐在第二排,距離金庸不過五六米,我覺得是個機會,站起來想給金庸遞一下信,往前剛邁了一步,迅速被一個陜西大漢一把拽住:“回去坐好!”用力之猛,如同警察抓小偷。
午宴時間,我以為又是一次機會,沒料想離金庸的主桌還隔著一張桌子,就被人攔回來了。這事害得我午飯都沒吃好,一直在想著如何把黃校長的信親手遞交到金庸手上。
下午的研討會,機會終于來了。這是一個長桌會議,金庸正好坐在我斜對面,相距不過三米。開場的緊張儀式之后,我覺得時機快到了,手里一直捏著校長的信,眼睛一直盯著金庸,當金庸眼睛看向我、認出我之后,我馬上把校長的信舉起來向他示意,他微笑著一點頭,我迅速就把信彈了過去,當他拆信的那一瞬間,我知道任務完成了。
金庸很快就分別給黃校長和我各回了一封信。信中說到,此事“仍須向浙大領導申報并取得批準,現浙大領導欣然同意,并盛贊黃校長當年在浙大之卓越貢獻”。金庸受聘中山大學名譽教授的儀式最后定在2003年校慶期間的11月18日下午,地點是小禮堂。
受聘儀式主要由中文系操辦,所以全程由我主持,聽眾也多是中文系學生。黃達人校長在致詞中說:“金庸小說已經成為影響深遠的文學經典。可以肯定地說,查先生的文學創作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發揚作出了自己獨特的貢獻,在近現代中國文學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。”金庸則在演講后的提問環節,再一次地展現了他的友善及親和,在我的學生面前把黃樹森老師和我都夸了一通,演講內容由顏雅紅、黃婷婷兩位同學整理后,以《武俠與人生》為題,發表在2004年第1期的《山西大學學報》。
會后,我們專門安排了時間讓中文系的學生面對面地采訪金庸。當學生問到金庸對中大學生有什么期望時,金庸說:“希望中大的學生能多一些正氣,面對社會上的惡,能挺身而出,這樣精神才會更高尚,人品才會更好。心中多一點俠義精神,人自然就會少一些邪氣,多一些正氣。我希望我的武俠小說能傳達這樣一種信息——做好人,行正義。”在回答最欣賞小說中的哪一對情侶時,金庸說:“郭靖和黃蓉應該是非常理想的一對,黃蓉聰明,處處有力地幫助、支持丈夫;郭靖雖然傻,但是勇敢偉大,為國家作貢獻。”
金庸受聘名譽教授之后,答應了常來中山大學,為學生做更多的學術講座;2007年我去香港拜訪金庸時,他還答應給我的新書題寫書名。現在,這一切都成為“宮花寂寞紅”的往事,我也只能借助手中筆墨“閑坐說金庸”。
(本文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