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年是中山大學建校100周年。在百年校慶前夕,這所華南第一高校“迎回”了一位特殊的校友。
讓我們把時針撥回到2023年6月19日上午,和煦的陽光灑進了中山大學南校園的中文堂,包括中文系主任彭玉平、系黨委書記王琤在內的數名老師以及同學們在會客室內忙碌著,布置會客室、架設設備……準備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,大家都激動地期待著兩位特殊而重要的客人的到來。
一
11點許,大家翹首盼望的兩位客人先后抵達中文堂——一位是中山大學中文系首位百歲教工龍婉蕓先生;另一位則是中山大學校友、年逾九十的“暨南大先生”詹伯慧教授,雖然需要坐在輪椅上,但從有條理的談吐中可看出詹老先生的精神矍鑠。一場特殊的座談會正式開始。
龍婉蕓先生是中文系的百歲資料員,也是今天為數不多的百年中山大學的見證者。她是中國第一個語言學系的第一屆畢業生,師從著名語言學家、現代語言學奠基人之一的王力教授,是語言學科方面的學術人才,在語言學專業方面水平很高。王力教授曾評價,龍婉蕓在大學時期的業務水平,一點也不遜色于她的先生黃家教。龍先生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便心無旁騖地在中文系語言學資料室工作,至1982年退休。語言學漢語語法學界巨擘朱德熙教授到訪中山大學時,曾評價龍婉蕓先生“屬于廣州話發音最標準的人”。中山大學中文系榮休教授黃天驥曾在《百歲資料員龍婉蕓:她是中山大學中文系師生心中的豐碑》指出,龍婉蕓先生在師生中享有很高的聲望。無論教師還是學生,都尊稱她為“先生”。
詹伯慧先生是著名語言學家。現任暨南大學中文系教授、漢語方言研究中心名譽主任,香港大學中文學院名譽教授。與龍婉蕓先生一樣,詹伯慧先生同樣也是由王力教授創辦的中山大學語言學系的學生,只不過他是該系的最后一屆畢業生。詹伯慧先生從事語言教學與研究近70年,出版專著逾40部,發表論文逾400篇。撰有《潮州方言》《現代漢語方言》等著作,其主編的《漢語方言及方言調查》,被國家教委推薦為全國通用教材。
兩位中大的老學長見面后打開了話匣子,回憶了過去在中山大學語言學系學習和生活的日子。1945年,王力教授在中山大學成立語言學系,龍婉蕓先生和她的丈夫、后來成為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的黃家教就是語言學系首屆學生,也是中國第一屆語言學系學生。
1949年,詹伯慧先生以第一名的成績被中山大學語言系錄取,也成為了王力的學生。中山大學承載著詹老先生許多的回憶,對于中山大學,他有著很深的感情。可惜在詹伯慧畢業后的第二年,中山大學的語言學系就隨王力教授搬到了北京大學。曾經詹伯慧先生遺憾于中山大學語言學系的消失,并于2023年3月在接受南方都市報記者采訪時透露了想“回歸”中山大學的想法。2023年4月19日“國際中文日”,中山大學校友會黃瑞敏秘書長一行赴暨南大學詹伯慧教授家中,探望中山大學老學長,表達了校友會對老學長的親切問候和美好祝愿。因當年隨著中山大學語言學系整體劃歸北京大學中文系,詹伯慧先生更多地被學界認為是北大校友。后來雖然多次到中山大學進行學術交流,但是以校友的身份返回母校還是第一次。這次座談會正式宣告了詹伯慧先生“回歸”母校,將參與中山大學百年校慶和中文系百年系慶系列活動。
二
“我們兩家是世交,我的公公黃際遇教授跟阿慧的爸爸詹安泰教授是好朋友。兩家人在中山大學當年北遷云南澄江時就結下了深厚的情誼。”龍婉蕓先生一句話把話題引向了詹伯慧教授的父親詹安泰身上。詹安泰字祝南,號無庵,是中國古典詩詞研究家、文學史家和書法家。他精于詩詞創作和研究,其詩詞作品及詞學論著在海內外影響很大,素有“嶺南詞宗”之美譽。
“父親是在他的大學老師陳中凡教授推薦下,以名士的身份被中山大學破格聘為中文系教授的。這相當于由一名大專院校的普通老師直接升格為一所985高校的教授,在我們現在幾乎是不可能的,可見當時學校對于人才的任用并不注重身份,只注重才華,非常不拘一格。父親‘嶺南詞宗’地位的確立和學術巔峰的達成,都是在中山大學實現的。”詹伯慧說。1938年,詹安泰被聘為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,當時全面抗戰爆發,中山大學輾轉奉命內遷,輾轉至云南澄江,詹安泰在此期間筆耕不輟,陸續寫就《花外集箋注》《碧山詞箋證》《姜詞箋釋》《宋人詞題選錄》等著述,并在1939年刊印了流傳甚廣的詩集《滇南掛瓢集》。1940年秋,中山大學由云南澄江遷回廣東韶關坪石鎮,文學院在鎮東頭小山崗鐵嶺上借用原鐵路局十多平方米的小泥屋,詹安泰在那里寫就其扛鼎之作《詞學研究》。1953年3月30日,詹安泰寫定《詩經里所表現的人民性和現實主義精神》一文,后發于《人民文學》七至八期合刊,為新中國成立后第一篇試圖用馬列主義觀點方法研究《詩經》并取得卓越成績的學術論文。1957年,詹安泰與容庚、吳重翰合作,主編《中國文學史》(先秦兩漢部分)由高等教育出版社作為高校交流講義公開出版,是新中國成立后出版的第一部中國文學史教科書。
三
了解了詹伯慧先生的家學淵源后,很多人難免對他讀大學后卻選擇王力教授為師感到好奇。中文系主任彭玉平教授、系黨委書記王琤、中文系資深教授吳承學教授、中山大學校友會秘書長黃瑞敏和老師們圍著詹伯慧教授,提出一個個關切的問題,會客室的氛圍十分快活溫暖。在這種氛圍中,詹伯慧先生將自己的青壯年時代娓娓述說,幾十年前發生的一切如在目前。
詹伯慧是在一個充滿名士與書香的環境中成長的。父親詹安泰的朋友多是文學、語言學的杰出學者,如王力、岑麒祥等。當大人們在客廳中飲茶暢談時,尚是高中生的詹伯慧就坐在一邊靜靜地聽,“那個時候,我才知道原來有‘語言學’這門學問。”詹伯慧認為,自己在家里就可以向父親學習文學,因而希望未來可以在大學中學習一些在家里學不到的知識。在他看來,語言學兼具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雙重性質,是一門充滿趣味和魅力的學科,“從高中起,我就立志學習語言學。”
從中山大學畢業后,詹伯慧被分配到武漢大學任教;1955年,詹伯慧在王力教授的推薦下到北大進修,在袁家驊的指導下,詹伯慧參加了《漢語方言概要》的編寫,這是我國首部系統論述漢語各大方言的著作。其間,詹伯慧先生又隨少數民族語言調查隊遠赴海南島調查黎語,在海南,詹伯慧初次接觸到方言研究,此后,詹伯慧先生矢志不移地走上了語言研究之路。2023年是詹伯慧從教70周年。70年如一日,詹先生始終強調“方言是資源”,不遺余力地推動方言研究與語言應用,致力讓方言工作擺脫“冷門”,煥發生機。
年過九十,詹老對于語言學的熱愛和執著依舊。“我已經90多歲了,而學問必須是傳承創新,繼往開來。”為了推動語言學的學科發展,鼓勵后輩繼往開來,繼續在語言學這片沃土上努力耕耘,詹老用50萬元個人積蓄開設了“暨南大學詹伯慧語言學獎”,這是南方第一個語言學獎。
孫中山先生有言,無論哪一件事,只要從頭至尾,徹底做成功,便是大事。在各自的領域默默耕耘的龍婉蕓女士和詹伯慧教授,幾十年如一日地燃燒著自己,可謂真正的成大事者,值得所有人的敬佩。
四
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,座談會進入了尾聲,詹老拿出了早已寫好的題詞贈予中山大學校友會,由秘書長黃瑞敏代收,只見上書:“白云山高,珠江水長。偉哉中大,百年芬芳。校友奮發,母校增光。攜手前行,再創輝煌。——一九五三年語言學系末屆畢業生詹伯慧敬賀 時年九十又三于暨南園明湖畔”。早年在父親的教導下,詹伯慧很早便與書法結緣,以風神獨具、墨酣意足和深具學養而被饒宗頤先生稱道有“文士情懷”。“第一句就是摘自中山大學校歌,是不是覺得很親切呀。”語音剛落,詹老就情不自禁地現場哼起了中大校歌,這時,本來很熱鬧的會客室一下子安靜下來,只得聽見老人的歌聲:
白云山高,珠江水長。
吾校矗立,蔚為國光。
中山手創,遺澤余芳。
博學審問,慎思不罔。
明辨篤行,為國棟梁。
莘莘學子,濟濟一堂。
學以致用,不息自強。
發揚光大,貫徹主張。
振興中華,永志勿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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